张爱玲的祖父张佩纶:科举优等生,不如半野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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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佩纶(1848-1903)是同治朝清流党的真正领袖,早期表现无愧于古之大臣,当然也有赖于慈禧-恭亲王政府的开明姿态。他打击腐败,裁抑太监,抵制慈禧本人对司法的干涉,赢得了士大夫集团的一致好评(时人形容张佩纶“仪容俊伟,善辩论,好搏击”。被他弹劾者朝内上至尚书、枢臣,朝外则有总督、巡抚,三品以上大员就有21人,三品以下者不胜枚举。对被他弹劾的人,慈禧往往并不深查即罪之,所以张佩纶言论更加锋利。“朝士多持清议,辄推佩纶为主盟”,甚至连他爱穿的竹布长衫,都有人竞相模仿)。这些都是清流-舆论领袖的传统领域,他的打击对象都不敢提出反对意见。但他也继承了宋明儒生不切实际的坏毛病,喜欢对自己并不熟悉的外交和军事问题妄下雌黄。按照他的意思,只要肃清了普遍存在的贪污腐败和不负责任现象,天朝就能轻易凌驾于蛮夷之上,李鸿章的委曲求全根本没有必要。从当时的国内外形势看,这种理论纯属“无知者无畏”的体现。在儒家教育体系内,张佩纶是当之无愧的优等生。从西学的角度看,他连半野蛮人的资格都没有。

李鸿章号称“开目而卧”,也就是求贤若渴的意思,宰相肚里确实能撑船。他非但没有打击报复,反而延揽张佩纶加入他的班底,暗示要将北洋的事业传给他,甚至将女儿许配给他。这时,大清和法兰西为越南开战。张佩纶口衔天宪,兴奋地赶到福州船政局,准备大显身手,结果全军覆没(1884年8月23日,马尾港内11艘清朝军舰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就被击沉9艘。战前想出了在岸上插许多旌旗以虚张声势、用火船攻击敌舰等“战术”的张佩纶仓皇逃窜)。当时的形势其实是,根本没有可能在沿海胜利。刘铭传式的战略——放弃敌军炮火射程内的港口,将主力撤退到内地安全区域,等待敌军深入时伏击,争取若干局部胜利——已经是形势允许的最佳策略了。张佩纶如果愿意如法炮制,大概可以减少损失,但他心高气傲,无论如何不会采取这种做法。所以他对全军覆没负有责任,对战败却没有什么责任。但他的致命伤是:他到处宣扬好战的理论,谴责别人胆小怕事,结果自己打出这种结果,令人格外不能忍受。结果,他的仕途就此完结。

孽海花》将下面两首诗放在张佩纶未来的妻子名下:

基隆南望泪潸潸, 闻道元戎匹马还。

一战岂容轻大计, 四边从此失天关!

焚车我自宽房琯,乘障谁教使狄山。

宵旰甘泉犹望捷,群公何以慰龙颜。

痛哭陈词动圣明,长孺长揖傲公卿。

论材宰相笼中物,杀贼书生纸上兵。

宣室不妨留贾席,越台何事请终缨!

豸冠寂寞犀渠尽,功罪千秋付史评。

这部小说包含的可靠材料,比许多自称的历史著作更多,但这两首诗的可靠性似乎很成问题。以李鸿章本人及其门客的水准,他的女儿应该能写出更好的作品。她尤其不可能主动赏识张佩纶,那是非常没有家教的举动,只适合江湖人物。他父亲赏识张佩纶就是另外一回事,那是可以传为美谈的高风亮节。

张佩纶的性格非常典型,科举时代的优等生多半这样。他们聪明博学,但对社会懵懵懂懂,既骄傲又敏感,成功就目空一切,失败就心灰意懒,分析问题时头头是道,解决问题时一曝十寒,做文学家比做官更合适,却免不了做官和失败。最后战胜他们的人物往往属于袁世凯的类型,比较迟钝愚蠢,但有更多的耐性和毅力。